试图梳理刺青的历史很容易被复杂的史料搅得晕头转向,好像每个文明对它的解读都很不一样。从波利尼西亚传统中彰显高贵身份的勇气标识,到古希腊标记囚犯的印记;从古埃及向诸神借力的图腾,到俄罗斯监狱中的“犯罪档案”...... 在这里并没有给大家讲传奇小故事的意思,只是试图带大家站到一个略微宏观的视角,暂时抛开“刺青”背负的种种社会衍生含义,来论述一个似乎非常容易被忽略的事实:刺青只是一种“工具”。好比音乐也是一种抒发情感的工具,音乐本身是中立的,但风格可以有古典、爵士、阿卡贝拉,也可以有电子、嘻哈、死亡重金属。不同刺青的区别在于不同文化背景中“人的观念”赋予刺青的迥异的时代意义和社会属性。用音乐做比喻来自一次对 Maxime Plescia-Buchi先生的采访,觉得特别直观,所以先在这里与大家分享,采访的全文会在晚些时候与大家见面。
刺青这个“工具”本身是中性的,这是我们在看待史料乃至在日常生活中与文身有交集的时候需要具备的基础认知。这样比较不容易在看到一些极端案例的时候被一些既定的观念误导,产生一些高低等级的判断。不管是刻意的高级化还是贬低,都大可不必。刺青分为“刺”和“青”两部分。“刺”破表皮将墨水注入皮肤真皮层这个动作直接引起的是物理上的疼痛,大面积的刺青行为在医学并不发达的原始社会带有被感染的潜在风险。所以原始社会绝不会有人单纯以装饰为目的文身。以萨摩亚男性的传统刺青为例,一个从身体中部到膝盖的文身过程需要三到四个月的时间,之后又需要长达数月的恢复,过程中需要家族成员的悉心照料,包括用盐水清洗伤口防止感染,以及在刺青的部位进行按摩防止异物进入。刺青的图案会在约六个月内逐渐痊愈呈现出设计出的样子,而皮肤完全恢复不影响正常生活则需要约一年的时间。[1](注:此处描述的恢复过程不适用于现代刺青)
萨摩亚男性传统文身背部视角, (tatau, pe'a)拍摄于约1890年来源:新西兰国家图书馆;摄影: Thomas Andrew (1855 - 1939)
在这一年中这个被刺青的对象不仅不能进行生产劳动,而且从一个强壮的青年男性转变成了一个需要被照料的对象,原始部落生产力低下,即便在风调雨顺的季节也无法完全避免食物不足的危险,损失这样一个劳动力对其所属的整个部落来说是都是可观的代价,若非有坚定的信仰和财力支撑,是绝无法完成这种仪式的。为什么要费呢么大的力气去呈现这些“青”呢?让我们一起来看一下接下去这几幅图片。
Apo Whang-Od
菲律宾卡林加部落Kalinga文身师,生于1917年,现年103岁
摄影:Jake Verzosa
台湾排湾族刺青
摄影:濑川孝吉氏
一位毛利人领袖,塔马蒂·瓦卡·内内(Tāmati Wāka Nene )的肖像(1780-1871)
摄影:Gottfried Lindauer (1890)
我们能否看出上面这几张图分别来自菲律宾,中国台湾,新西兰原住民的传统刺青,与上文中萨摩亚战士的刺青在形式与图案上有很多相似之处?
不只是上述的这四个地方,在语言学划分中,东帝汶、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菲律宾、文莱、马达加斯加、密克罗尼西亚联邦、夏威夷和波利尼西亚以及台湾原住民族、海南回辉人(为占人分支)、新西兰毛利人(为玻利尼西亚人分支)、非巴布亚人的美拉尼西亚人等多个民族,都来自南岛语系(Austronesian-speaking peoples),稍作调查就能发现,这些地方的原始部落中都或多或少有类似的刺青传统,这种传统也都源于最早期的南岛族人传统。[2]虽然南岛语族人在何时因为何种缘故开始有刺青的传统并没有明确的文献记载,但可以确定的是这种传统在他们开始扩张前已经相对成熟并且随着这个民族的迁徙,把刺青这项活动带到了新的家园。
南岛民族现代分布图片来自File:Blank map of the world (Robinson projection) (162E)
目前学界公认的南岛语系人种开始扩张的时间是大约3000 BC到1500 BC,[3]对应中国历史大约是从三皇五帝的末期开始直到夏朝晚期,那时的古埃及人正在建造金字塔,古希腊人还在地中海的克里特岛上安居乐业。那个时代人们还不会“为艺术而艺术”,绘画和建造房屋一样,是为了明确的目的而服务的。
Uta Karacaoglan在2011年发表在《国际心理分析杂志》上发表的《刺青与禁忌:解析过程中文身的涵义》中提到,“(在土著制定的文身规则中)文身图案不仅具有作为个人社会地位标志的功能,而且还具有神秘的力量。在新西兰的毛利人中,文身记载了一个人的家谱传承,可以追溯到神圣的祖先,甚至拥有魔力,能够在现世的身体和不灭的灵魂之间建立联系。”[4]
想来这就是为什么即便如此艰辛,原始部落的依然要坚持延续这种疼痛的刺青传统吧。因为这种传承,在绵延数千年之后,散布在各地的南岛族人虽然已经改变了国籍,改变了语言,但依然能够通过刺青一眼看出他们来自同一个祖先。因为在这个文化系统中的刺青,重要的不是它“美不美”,而是它能不能“发挥作用”,部落刺青师的工作不是去挑战传统或者推成出新,而是运用他们全部的知识和技艺,用部落中已经被达成共识的图像语言去完成他们的工作。虽然我们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文身的神秘学特性,但是在这群“大海的孩子”这里,刺青成功的超越了时间和地理的限制,为他们与数千年前部落的祖先建立了联系。
呢么关于部落刺青先聊到这里,下回书咱们聊聊与扩张前的南岛语人同时代的古埃及人,看看他们又是如何使用刺青这种“工具”的。
Reference:
1. Gemori, R. 2011, The PolynesianTattoo Handbook
2. En.wikipedia.org. 2020. Austronesian Peoples. [online]Available at: <https://en.wikipedia.org/wiki/Austronesian_peoples#Tattooing>[Accessed 9 August 2020].
3. Bellwood, P. 1988, "A Hypothesis for AustronesianOrigins",Asian Perspectives. vol. 26, no.1, pp. 107–117.
4. Karacaoglan, U. 2012, "Tattooand taboo: On the meaning of tattoos in the analytic proces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Psychoanalysis, vol. 93, no. 1, pp. 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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